那是他一生都不想再遇见的人，他很清楚的看见了他，却仍然觉得自己是在梦里。他既恐惧，又欢喜，在患得患失之间，茫然的不知所措。
为了摆脱这种荒谬的情绪，阿列克谢闭上了眼睛。
他听见那群人在休息室的门前停住脚步，小声交流着什么事情。是有关他的事情，他们好像对这件事很感兴趣：“阿列克谢·米哈伊洛维奇来接待我们？”...“是的，就是卡夏的儿子。”...“哦，他们倒是讨巧。”...
这段交谈是一个多好的缓冲时间，他倾听着他们的话语声，心跳渐渐的安宁下来。等那双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仿佛刚刚骇人的神情只是时空交错的幻象，他绿色瞳孔里又盛满了柔和的光。
他们讨论了一阵子，终于决定进来看看这位同僚的儿子。领头的人向守卫点点头，后者就开启了大门。
阿列克谢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他合上报纸，和另外的几个同事一起站起身，一边向来者表示欢迎，一边和他们握手。
他们的领头人是一个矮小的，留着花白胡子的中年人。阿列克谢意外的对他有印象，他曾经拜访过卡夏，那大概是在他上中学的时候，他们一起吃了晚饭，还下过国际象棋。他记得卡夏管他叫斯捷潘，但是现在他介绍自己的时候，说的是弗列罗夫·伊万诺维奇。
“这地方修的真是不错，好像一脚就踏上了外星基地，”领头人先是赞美了一下第九区的风景，“我去过很多不同的地方，没有一个有这里漂亮。”
阿列克谢笑着说：“是这样的，简直不像我们这个时代的科技。”
他们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喝了一点红茶，就要去参观这里的主要分区，还要去看看造好的卫星。
走在路上的时候，领头人和他寒暄起来。
“我记得你在数学上很有天赋，后来怎么去学了机械呢？”
“数学太难了，我怎么也弄不明白，后来老师就推荐我换一个专业。”
“怎么会呢？”领头人摇着脑袋，捋了捋他的络腮胡子，“还记得我们下棋的事情吗？那时候我就说你的逻辑和记忆能力都是数一数二的。”
他指的是下盲棋。
他们下了几局象棋后，斯捷潘突然提议来试试盲棋，阿列克谢好奇的同意了。然后出乎意料的，他下的还不错，仿佛64个格子的棋盘就印在他的大脑里，在不了解任何技巧的情况下，他几乎没犯什么大的错误。
当然，他最后还是输了。记忆每一步的行子与落子花费了他太多的精力，还在上中学的阿列克谢没法发挥出正常的水平。这样的水平已经足够震惊斯捷潘了，他为此专门找卡夏谈了一下午的话。大概是关于让他走他的老路的事情，卡夏没有同意他的建议，但是从那之后，他还是只要有空就抽出时间来和儿子下棋。
阿列克谢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啦。”
“多好的天赋呀，他应该多训练训练你的。”斯捷潘叹了口气，看得出来，这位领头人仍然对卡夏的决定耿耿于怀。
阿列克谢和斯捷潘说话的时候，他的同事们和克格勃的特工们就紧跟在他们的身后。这些人分成了两个鲜明的阵营，他们并不出声，也没有交谈的欲望。要不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摆着僵硬的笑脸，几乎会让人错以为是穿了便衣的守卫。
他们从放置计算机的分区里出来，又往存放数据的储藏室里去。除了『苹果』，他们什么都要察看一下。『苹果』的事情是高度保密的，除非主席团的人亲自来这里，否则谁也别想靠近那间密室。
第九区的科学家们对这种巡视的行为嗤之以鼻。
克格勃在普通人的心中和沙俄时代的秘密警察差不多，要不是同是苏联人的原因，他们甚至要把这些人比喻成纳粹德国的盖世太保。当这些人翻阅资料的时候，阿列克谢的同事们就在背后盯着他们看，眼神里流露出的轻蔑仿佛是在说，瞧，你们能了解那一沓沓的数字是什么意思吗？
阿列克谢没有关注他们的小动作。
他的注意力全在冬兵的身上。
冬兵在看他。
阿列克谢对他笑了笑，就像他对这里所有的特工的笑容一样，温和而又公式化，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可是冬兵记得这个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脑子里全是他的影子，他的笑容，他的手，他的眼睛。这个男人是一张被打碎的拼图，散落在他的记忆深处，每一个碎片都是他的一部分，可是他是谁呢？他忘了他的名字，忘了那张精致的脸，但是现在他出现了，碎片就突然拼成了一整个人。
他愣住了。
很快，就像每一次冬兵试图回忆过去，他的头一跳一跳的疼起来。这是清理大脑的后遗症，他们不允许他保留没用的记忆，要是他不听话，受过折磨的神经就开始惩罚他。
还可以忍受，他评估了一下疼痛的等级，这样的程度他能坚持几个小时。冬兵又享受了一个机械学家的微笑，才闪躲式的垂下眼睛。
冬兵本能的知道，要是他再望着他，疼痛的程度还会上升。因为他会忍不住想更多的事情，想那些其实他根本想不清楚也记不起来的事情。要是疼的太厉害了，他就会变得不正常，这样的他是要给他惹麻烦的。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给他惹麻烦，这些事情都是本能告诉他的，它希望自己尽可能的不把事情搞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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