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夜里，雅沙根本无法入眠。
精密的仪器上闪烁着常亮的指示灯，但屏幕是黑的，瑞贝卡和肖恩已经睡了，他们没有接受过刺客的训练，仍然保持着正常的体力上限；卡勒姆坐在不远处，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读着一本低俗的口袋小说；戴斯蒙和露西不在大厅里，雅沙猜测他们两个人去了地上。也许正在逛街，也许在看电影。
——戴斯蒙喜欢露西，不会放过这一小点的闲暇时光，可惜他暂时还不知道露西的心意。
雅沙心烦意乱的翻了个身。
粗略的看来，所有人都能找到他们该做的事情，并且做的恰到好处，——除了他以外。
他沮丧到了极点，认为自己只会拖后腿和抱怨，对电脑、机械、刺客那一套一窍不通。关键的是，就算是现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刻里，他仍对那一套一点兴趣也没有。一窍不通和没有兴趣，这糟糕的搭配仿佛预示了他的将来，——要么死掉，要么被抓回去。自从逃到了地下，露西就没有停止过对戴斯蒙和卡勒姆的训练。大家都是刺客的后裔，她已经打定主意要让他们独当一面，可她从来没有试图训练过他。
对！是从来没有试图训练过他，而不是半途终止，或是觉得他不可救药之类的理由。
这样的举动里充满了可怕的讥嘲：看，你根本没有资格接受那一套东西，藏在你基因里的记忆就是你存在的全部意义，还弄不懂吗？他们的目标是得到另一颗「苹果」，没用的东西就该被舍弃，比方说你的祖母，比方说你。
雅沙心悸的吸了一口气，忍不住的颤抖，还有点恶心。
要是那群人找来了，他们会不会把他推出去当盾牌？电影里经常出现类似的桥段，他是个累赘，关于「苹果」的记忆早没有用处了，自身却缺乏才能。如果把露西换成阿列克谢（他只深刻的了解这一个刺客），他的结局简直不言而喻，可他们偏偏又是一类人，所以他的结局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阿列克谢……
他想到自己的祖父，胸口更沉闷了。
我马上就要死了，雅沙几乎要啜泣出来，为了全人类的自由。
——但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愿意活下去，才不管是谁在统治人类。
他捂住嘴，一只手紧抓着胳膊，整个人仿佛一条被煮熟了的北极甜虾，腿蜷在怀里，头埋在被子里。被子是柔软的，包裹着他的体温，但雅沙依旧觉得很冷。他知道濒死的人都会感到冷，是因为心脏正在衰竭，血管没有输送血液的力气了。他的处境也差不多，反正都要死了，大脑清楚的意识到了命运，所以心脏趁机罢了工。
“喂，喂——”
雅沙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回头看过去。卡勒姆把书扣在被子上，对他打了个手势，低声说：“嘿，要是不想睡觉，不如和我聊一会儿？”
“我没什么东西想聊的。”
“别这样说，”卡勒姆没有理他，自顾自的抓着小说挨了过来，“对于单身男人来讲，夜晚总是很难熬过去的时刻。”
雅沙的眉头皱的像一团破布：“那是你的事情。”
卡勒姆笑了笑：“你谈过恋爱吗？”
“你应该问我换过几个女朋友。”雅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暗淡的光芒，他只喜欢过一个女孩，还没来得及告白，她就跟美国佬跑了。
“谎话。”
雅沙反击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卡勒姆又靠近了他一点，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没交过女朋友，也没上过床。抽烟吗？还是说你连酒都没喝过？”
雅沙愈发烦躁：“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卡勒姆倒是一脸的无所谓：“就算是俄罗斯人，不会喝酒也不是件丢人的大事。你知道美国的禁酒令，在过去，只有下流的家伙们才躲在下水道里喝走私来的劣酒。”
他的话没有丝毫的安慰到这个男孩，相反的，当长句传入男孩的耳朵，神奇的语言就自动延伸出了另一种含义：他正不着调的指责着爱喝酒的俄罗斯人，——当美国绅士恪守禁酒传统的时候，下等的苏联人却就着酸黄瓜喝伏特加。雅沙的脸色比地上的月光还要苍白，虽然爱喝酒确实不是好习惯，但也没必要由一个美国人来提醒他。
卡勒姆似乎发现了自己的不妥，他懊恼的挠着头，试图挽回：“想去地上玩吗？”
“不，”雅沙说的斩钉截铁，“我白天的时候就说过了。”
“Emmmmm……，我以为那只是你的气话。”
“气话？！”
雅沙紧咬着嘴唇。
他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从小学起就是班上成绩最好的那个，他学过钢琴，知道怎么下国际象棋，伊万诺娃用过去的老一套的上等做派来培养他，等到顿河接替伊万诺娃的工作，事情就更变本加厉了。雅沙从来没有缺过零花钱，顿河满足了他几乎所有的需求，好像他早知道这个男孩是个恪守本分不会乱花钱的人一样。
而卡勒姆呢？
他没上过几天的小学，母亲死在父亲手里，父亲又被圣殿的人抓了起来。他成长在贫民窟，靠偷窃和斗殴来获得食物，用酒精和女人打发时间，能熟练的读写都是一个奇迹，是个不折不扣的底层白人。
这直接导致了一个问题：雅沙从来没和卡勒姆这样的人有过交集。一个学校里的优等生，有一万个理由远离街头混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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