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黄昏进过夕食后, 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长信宫的?又是怎样回到长信宫的?
馆陶翁主陈娇的记忆纷繁而凌乱。
娇娇翁主只依依稀稀记得, 那天的肩舆一路摇摇的, 皇帝舅舅的怀抱很暖和, 侍从们的脚步声井然有序……
然后, 长信宫到了。
再然后,她好像、似乎、可能看到很奇异的一幕……
清晨, 当太阳刚刚在远方的地平线上露出一条弧线。小贵女的卧房发出隐隐约约的声响。
“嗯……”在锦被和高枕间翻个身,娇娇翁主抱着脑袋低吟:‘幻觉,一定是幻觉!睡糊涂了才产生的幻觉!皇帝舅舅, 至尊至贵天下共主的皇帝舅舅,怎么会哭呢?怎么可能哭呢?’
‘可是, 可是那些啜泣声是那么清晰, 清晰得让人无法否认。更何况……还有阿母……’
虽然被馆陶长公主指使人尽快送回后室,阿娇还是在侍从轻手轻脚的搬动中瞥见了那一幕, 那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当朝天子拉着长公主姐姐的手,哭诉!
‘皇帝舅舅也会哭吗?哭泣,难道不是只有女孩才被允许做的?阿彻表哥总是说,男生哭丢人了, 是显眼,是爱哭包!可是, 可是阿大他……’
记忆中那些斑驳的影像,让小小的阿娇怎么想, 也想不明白。
陈娇小贵女赖在被窝里, 不肯起来。
习惯了小主人的‘下床气’, 吴女官等伺候的人只当作平常,好言好语地过来劝着诱着,再三再四有请小翁主起床。
阿娇一翻身,将脸埋在枕头里面——不给面子啊不给面子。
吴女官抿嘴一乐,对着小主人的耳朵轻轻笑语:“翁主,今上……于东殿矣……”
“阿大?”一听首席侍女说天子大舅父也在长信宫,阿娇马上蹦了起来,急急招呼宫娥们:“速,速速,阿吴……”
所有的瞌睡虫都没了。
洁面,漱口,更衣,梳头,穿衣……一切行动,如飞。
不一会儿,穿戴整齐的娇娇翁主撇开侍女们,径直向东殿冲去:“阿大,阿大,大母……阿母……”
宫娥们相视一笑:
长信宫新的一天,开始了!
.
长信宫的东殿内,大汉最尊贵的一家人相聚一堂,享用早点。长公主坐在母亲身边,亲自照顾母后用餐;皇帝陛下坐在窦太后的另一边,陪吃陪聊。
一小口一小口嗒着半只鹅油麦卷,阿娇细细观察她的皇帝舅舅。
浮光掠影般的记忆,在娇娇翁主脑海中——此起——彼伏。
‘是幻?是梦?可看皇帝舅舅现在陪太后祖母有说有笑的样子,就和以往的任何一天相似,实在不像啊!’
摇了摇脑袋,馆陶翁主决定放弃了:‘嗯,幻觉,一定是幻觉。舅舅是皇帝怎么可能哭呢!就知道肉吃多了没好事!’。
看着玛瑙碗里那份加料鸡汤,阿娇皱了眉。
扭头瞧瞧窦表姐,窦绾贵女对表妹虚弱地笑笑。
模范表姐舀起一勺子鸡汤,随后,义无反顾地倒进喉咙
看得娇娇表妹一呲牙。
“阿大,阿大……”馆陶翁主刻意压低了声量,细细地呼救。
天子听到了,侧脸看看小侄女和她手里正尽力往外推的汤碗——眸中含笑。
“阿大呢……”黑宝石般明亮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期望,小嘴撅了半天高。
天子忍俊不住,嘴角一弯;之后,无奈地向馆陶长公主方向努怒嘴。
果不其然,
紧随而至的母上大人一句淡淡的“阿娇”,立刻击碎了小翁主的所有奢望。
“咳,咳!”天子清了清嗓子,对可怜的侄女摊摊手。爱莫能助啊,爱莫能助。
小贵女小脸一垮。
缩回餐案后面,对着香喷喷的鸡汤——竟成,无语凝噎。
‘哪有这样的?皇庄精心喂养的老母鸡,一天一只新鲜炖,按季节添加不同的食材和补药,方子太医每十天一修。’长公主那里,又是气又是笑。可看看女儿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逼她吃毒药呢!
拿起自己面前的羹勺子,皇帝陛下先喝一口给侄女做样子,和颜悦色地劝说:“阿娇,乖哦……”
“噗嗤……”阿娇一个忍不住,笑出声来。
以前很小很小的时候,好像还吃奶不能吃固体食物那会儿,每当她不肯好好吃东西,皇帝舅舅都会象这样子的——以——身——作——则。
深深吸口气,阿娇双手捧起汤碗,屏着呼吸一口灌了下去。倒把监督的馆陶长公主给吓了一大跳:“阿娇!”
窦太后闻声也是一惊,老太太转着头问四周:“吾孙……吾孙?”
灌完药,阿娇从座位上跳起来,‘蹬蹬’地跑到窦太后怀里窝着,嘟嘟哝哝撒娇:“大母,大母呢,娇娇不喜鸡汁矣!”
窦太后素知这孩子挑嘴,早不耐烦了这每日一次的鸡汤药膳,也不说什么,只揉揉抱抱好一番抚慰。
长公主扶额,轻笑。
天子从怀里掏出只锦囊,松了口取出枚用五色锦带悬挂的比目形玉佩,伸手套在小侄女脖子上,得意地献宝:“阿娇,此玉佩者……何如?”
“咦……”阿娇拿起新礼物细细瞧。玉佩是玉石中罕见的红色,灿烂犹如天边的朝霞,悬在五色丝线编结的带上华彩流光,明艳不可方物。
“阿娇,喜乎?”皇帝陛下沾沾自喜——昨天见到时就觉得和阿娇相称,当时忘了给。今早想起来,特意派人去从宣室殿取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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