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二月, 平原上京城里的气温已开始有些回暖;然而层层山岭中, 却仍旧‘冻’人。
跪坐在没有任何防寒功能的蒲席上, 默默扫过头顶稀稀落落的茅草和空空如也的四周, 周清感觉手脚就快冻伤了, 心——更是如坠冰窟。
这是所谓的‘接客亭’,周清却算不上是‘客人’, 连一个讨人嫌的不速之客都不够格。
无论按官方定义还是民间的标准,他和他要拜访对象之间的关系都属‘仇家’!所以,即便大冷天的被主人晾在四面透风的茅草亭中那么久, 一杯冷水都没有,周氏少主依旧要做满腔感激状, 不能有半分怨言——好歹, 主人没有把他直接扔出去,还是让他进院子了, 不是吗?
弟弟周满在长安大牢中殷切祈盼的眼神,时不时地周清的眼前闪过。
周哥哥再次望向小径另一头玉兰树后的正房——那才是正式的会客地方,魏云正在其中——深深寄希望于魏氏家族的优良遗传和深厚根基。
‘吱呀……’木门一响。
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穿着白色的深衣,大跨步走过来, 向周清做了个‘跟我走’的手势。
周大哥心中一跳,按地欲起。不料腿脚在冷地上跪坐太久, 受寒僵硬之下非但人没能站起来,身子反而歪倒了下去。
清秀少年视若无睹, 伫立一旁, 扶都不扶一把。
富甲一方的濮阳周氏之继承人, 何曾遭受过这般冷遇?
而如今的周清,仅仅是神情一黯,就无言地随着少年走向正屋。
这里是‘樊’家!
他周氏有求于人,必先礼而下之。相较于亲弟弟的性命,个人荣辱得失又怎敢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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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长乐宫·长信宫
躺在大床上,看着一下坐到床沿的窦表姐,馆陶小翁主彻底无语——从前面那顿荤多素少、超级丰盛的正餐到现在,还不到半个时辰哪!窦表姐至于现在就给她张罗点心嘛?
“阿娇呀……”窦表姐从热腾腾的笼屉中取出盛点心的水晶碟,再用干净丝绢衬着手,拿起一小块麦卷送到表妹大人嘴边。
摸摸圆鼓鼓的肚皮,娇娇翁主摇头,连连摇头——不吃,吃不下。
窦绾贵女讨好讨好地柔声相劝:“枣泥,枣泥呢!阿娇所爱……”
娇娇翁主扁扁嘴,坚决不从。她还撑着呢!
“阿娇……”窦表姐倒是没纠缠,不声不响放下点心,掏出块手绢就开始飙眼泪:“绾多幸,蒙皇太后长公主恩遇,入宫待年……
眼泪,是越抹越多滴:“绾无能,有负长公主信托。实感无颜留居宫内……”
阿娇觉得头都大了,赶紧拦着:“从姊,从姊……娇娇绝无此意。”
“绾当敬辞,早归、归……”说到这儿,想起冷冰冰无她立足之地的章武侯官邸,窦绾悲从中来,泪如泉涌:“呜,呜呜……归、归……胡亥……呀!”
窦贵女一把捞过表妹枕头旁睡意朦胧的胖兔子,抱头痛哭:“胡亥,呜呜,胡亥!”
胖胖兔被窦表姐弄摇醒了,摇摇臀,摆摆耳,分外迷茫。
“呀?!从姊……”阿娇败给窦表姐的哭功了,无奈奈接过点心盘子,挣扎着往肚子里塞:
不许跑不许跳,躺在床上静养。
除了喝汤药,就是吃、吃、吃!两顿正餐之外,早点加八回点心?!
怕她不合作,还让窦表姐当监军?!
“阿娇大善,大善!”不吝夸奖的窦表姐打笼屉旁的玛瑙鼎中舀出碗鸭片汤,贴心地端到表妹面前。
咬着半边绿豆糕,阿娇痛苦地看着晶莹剔透的玉碗中,油光光的鸭汤浓汤,竟无语凝噎:‘什么养好身体,好参加阿兄即将到来的婚礼?阿母明明是打定主意要我比胡亥还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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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前的白玉兰树,枝枝桠杈间嫩绿色的萌芽星星点点,透出丝丝春的讯息。树后的正屋内,火盆中的无烟头红红火火,烧得正旺。
魏云端起只冒着热气的陶爵杯,先观赏观赏彩陶的器形和做工,给出一枚赞许的微笑,才低头慢悠悠地呷了一口——举止之优雅,有如湖面上悠游而过的曲颈白天鹅。
主人家正坐在主席上,别有兴味地打量着客人,眸中闪过一层掩不住的赞赏和‘惊艳’。
竹竿般削瘦挺拔的身材被包裹在宽大多褶的麻料深衣之中,有一种不可言传的高峻飘逸之感。仿佛这个面色苍白的中年男子随时张开双臂,就能立地羽化,飞升而——成仙。
男主人的眼光在转到下首席的精壮青年男子时,立刻换成了冷漠和疏离。
周清识相地垂下头,暗暗思忖:‘不知刚才那些反复思量精心腹稿的说辞,能不能起作用?周氏家族愿意付出如此高昂的代价,樊长子难道丝毫都不动心?’
汉承秦制,汉承秦制。
但在‘刑律’这一块,鉴于秦法严苛曾经引发的颠覆性后果,汉朝做了相应的宽松。比如说:若是能获得苦主方的‘谅解’,杀人之后并不一定非要偿命。
‘人证’‘物证’俱全,官员们又十分醉心于‘伸张正义’的形势下,在官府那边基本是没戏了。于是,在魏氏少主的善意提醒下,周氏就打起了司法擦边球的主意:
只要游说樊家的人表态愿意谅解,那周满即便做实是‘杀人罪’,也不用去抵命;量刑上,完全可以减到流放之类的次一级刑罚——只要保住性命,什么都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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