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雨水总是很多,夜里就更加泛滥。
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她不由裹紧了外套,只留一张苍白的脸露在衣领外,神情有些恍惚。
花园长廊里雨珠垂坠,响声淅沥不绝,人却沉默如斯。
然后,她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地说:“对不起……”,又犹豫了一会,终于继续道,“我们分手吧。”
那一瞬,多年的信仰应声成灰,如天地崩析。
或许,这一场夜雨,会在她以后的生命里不停地落下去吧。
她不知道的,原来她那样相信的人,也会在爱上她之前和之后仍旧那样深地爱着另一个女子,并且今日更因此而不要她了。
回到寝室,用不知什么样的表情和室友打了声招呼,便草草睡下。
四周一片漆黑,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睁开眼时,却被四周奇异的景致吓了一跳。
她大概受刺激过度,仍有些木然地看了看脚下,又抬头看了看远处——虽是极美的溪寒嶂翠之境,却讽刺地同样雨水淅沥。
天阴沉沉的,不见一丝阳光。
草地上一片湿冷,叫人很不舒服,她缓缓地站了起来,抬脚走了不过两步,还未来得及看清前方的小径,就觉得身体的力量忽然着魔般地被迅速抽空,又昏沉沉地倒了下去。
再次醒来时,年轻的白衣男子冷不丁地凑到她面前。那张笑颜上的神情,温和却妖异,两种气息本来迥异,在他脸上现出时却又未见一丝突兀。他问她是谁,并且告诉她他复姓澹台,字容若,以及这个美丽却危险的山谷是翠寒谷。她听了就倒头又睡。
第二天清晨,他笑着问她,昨夜梦中那个被她骂了一晚的名字是何人。她愣了愣,在他明媚撩人的笑靥里蓦地觉得分外委屈,于是,她侧过头去,不理会他的问题。他见她不说话,反而笑得更加开怀,本就柔软的嗓音里更多了几分魅惑,缓缓问道:“做我徒弟可好?”
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做什么的?”
他好脾气地笑着,“行医。”
她一怔,面有疑色地上下打量着他很是年轻的脸。
他气定神闲地看着她,一双眼睛里柔和的神采却叫人不由自主地沦陷,同时一只柔软灵巧的手轻轻叩上了她的寸关。他一手负在身后,认真地说道:“宜用芩术四物汤。”
“唔?”她明显不懂。
他走开,又折回,扔给她一本发黄的小书,一言不发地立在一旁好笑地看着她。
她在他的目光里突然不自在起来,低头翻了翻,看见赫然几行字——芩术四物汤:熟地一钱,川芎半钱,当归一钱,黄芩一钱,白术一钱,白芍一钱。水煎服,每日一剂,日服两次。最后四字:养血调经。
她的脸瞬间通红,埋下头去闷闷地说:“我信你就是。”
于是,她拜师,唤他容若师父。
此后的三个月,她才发现,原来妙手如他居然也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么正常的人。
那段日子里,师父在难得清醒的时候曾经将她叫至榻前。
竹帘外,青草幽香,凉风怡人。
他端坐榻上,无言地看她良久。她差点以为他仍沉浸于往日的错乱,却听见他垂头轻轻叹息,然后用略带湿意的嗓音低声说道:“烟络,你可知人之一世,若能做到活着只为今日,是如何不易?”
这话来得突然,她来不及细想,就听见他低沉的声音继续说了下去,“你须记得,昨日不过是一段回忆,而明日不过是一场梦,唯有活在每一个今日,方才能教每一个昨日成为可堪品味的回忆,亦教每一个明日成为可堪期待的美梦。”
烟络茫然地点点头,不知他为何忽然说这一番话。
他望着她,柔和地笑了起来,雾气缭绕的眼神里竟然是一派难得的清明,“怎可教昨日缚住今日,因明日而忧患今日?烟络,做人应当无惧无悔,要相信,你爱的人,终会爱你。”
“师父?”她终于明白了他这一席话的意思,心中一暖,笑着拜了下去。
是啊,师父说过,后先不与时花竞,自吐胸中一段香;亦教诲她,哀乐不动,不为外境而牵动流转;最重要的是,教会她在经历那样的心灰之后,仍旧能够勇敢去爱。
晴天了啊,天高云轻。
烟络望了望窗棂外的碧空如洗,心情也现出了一丝微弱的阳光——苏洵的病,仍是心头萦绕不去的阴霾。记起遇刺的那一幕,不知自己已昏睡了几个时辰,她一着急想要起身,却发现浑身上下半点动弹不得,心中一凛,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并非在御史府中!
透过白底青花的幔帘,望见的是一间小小的竹屋。室内陈设极简,不过一桌一椅一榻。纹理清晰的木桌置于窗下,其上整齐地摆放着笔墨纸砚。轻风过,撩起同样是白布青花的窗帘,便映入一窗青天碧草。在草叶的清气中,微微泛黄的宣纸被风吹落榻前,是一纸密密麻麻的小字——赵体,柔美飘逸而不失端庄严谨。
烟络微微一怔,疑惑地盯着地上的宣纸良久。
窗前一抹白影迎风而立,空气中忽然有了几许湿意。
烟络侧过头去,看着他柔润如水的眼睛,低声道:“师……父?”
白影来到榻前低头看她,眉心一蹙,轻轻唤她:“烟络。”
烟络脸色苍白,却粲然一笑,“真像做梦一般。师父怎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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