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承允每十旬会抽一天,集体接见来拜见他的莘莘学子。
平常的日子,请不要来打扰路公子往诗道更高阶突破。
是“教导”,而不是与这些人切磋。
雷拓心中又不大高兴,心说我即便被张珪使坏,压低了段位,可那也是诗士九段!
现在就算“输”了陈成,也不至于诗士高段都没有吧?
“这个不劳你操心。”语气愈发冷淡。
路承允摆摆手,示意无妨。
“阁下想以何为题呢?”雷拓问道,口气就好像他是擂主,而路承允是攻擂的人一般。
按道理,应该是诗力弱的人出题才对。
强者根本无所谓题目。
但路承允也不是一般人,不见情绪波动,随意道:“既然你来宜州是客,我也是客,就以‘宜州’为题各写一首好了。”
雷拓点头表示赞同,心中笃定了一定要一下笔就要先声夺人,镇住这姓路的,让他俯首认输!
我能完胜路承允,而陈梦见只能在与大诗师的对局中,摇尾乞怜对方让一两局给他,上下立判!
如此一来,里面那些叫嚣着“陈梦见的诗”更佳的人,都要羞愧的无脸见人了!
心中想着,嘴角也不禁浮现一丝笑意。
他不但要赢路承允,还要在对方最擅长的五律诗上让对方吃瘪!
深吸一口气,雷拓取出纸笔,当中挥毫写道:
虎贲王爪士,铜柱国南门!
魑魅非人境,荒蛮尽鸟言!
瘴烟旗纛黑,雾雨剑铓昏!
即路皆无色,无缘见北辕!”
心中有气,落笔有神!
文不加点,一挥而就!
将对陈成的怨气、对钟氏兄弟的怨气、对昏庸读者乃至大哥乃至无辜的宜州的怒气,全部都灌注到笔端,融汇进诗里!
宜州是王土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宜州自然也是!
可是他不是天子心腹之地的王土,只是“爪子”上那一点点土!
出了宜州,再走一段就到隔壁南诏国了,这里说是南国之门,也不为过。
单看这两句,感觉雷拓对宜州似乎评价还不错,可是接下来就不是“人话”了:
宜州到处都是魑魅魍魉,不是人住的地方。
荒凉蛮横,说的都是鸟语!
打着旗子过来,在瘴气的熏染下,旗子都变成了黑色,而不是“土德”大唐所崇尚的赭黄色!
剑锋在雾气雨水的侵蚀下,也失去光泽!
这两句分明是话里有话,说自己这样的宝剑,在宜州这个蛮荒之地竟然无用武之地!
真是可笑荒唐!
雷拓最后自己感慨道:
这狗日的宜州之路都如此暗无天色了,恐怕永远不会有车驶往北方了吧?
这句话也是对宜州的诅咒。
在此时的唐人看来,北方就以为兴旺发达,因为长安洛阳成都这些大城市,都在北方!
就连桂州都督府的驻扎地始安县,位置相较宜州,也更为北!
你们宜州人,就在这里穷死困死一辈子吧!
永远也别想到大城市始安去!
悲愤、恼怒、诅咒,如水奔流!
此诗一出,五律派的众“诗人”集体失语,因为他们看得出来雷拓的诗力的确犀利无比!
自夸诗力在陈成之上,当非虚言!
在雷拓咄咄逼人的眼光下,五律的弟子们纷纷躲闪,不自觉地往后移步。
雷拓轻蔑一笑,就和他设想的一样,不过如此!
他微微抬起头,看向路承允,轮到你了!
路!大!诗!师!
路承允也看完了雷拓的诗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阁下看来对宜州怨言颇深啊!”
雷拓微微笑,本来宜州就是岭南的荒蛮之地,谈何怨言!
“写的还不错。”路承允居高临下地评价道:“回去之后,再加磨砺,想来日后也是能有一番成果的。”
这评价,就和当初王维老师来岭南时,对他们四位青年大诗师说的话一个样子。
雷拓一愣:什么叫“再加磨砺”?什么叫“日后能有成就”?
我特么现在就要跟你一较高下!
“敢问阁下的诗作如何写的?”雷拓憋着气,冷冷地表示要看路承允的诗。
不要你自己写得根本不怎么样,却在这里好为人师,指点比你水平更高人的作品!
“我?诗就在这里,你可以留着看。”路承允说着,招呼众弟子:“我们进去吧!”
五律派叫门的时候,莫家的阍人的确以“内有诗战请勿入内打扰”的名义拒绝过,可是来人中竟然有路承允大诗师,比莫炎高薪请来的陶李罗三位先生都不知道高哪里去了,看门人如何还敢拦?早就进去通报,门户大开了!
雷拓满脸错愕地拿到路承允的诗稿,只见对方龙飞凤舞地写着:
“故郡楼居者,宜州大善家!
浦寒云掩镜,研冷笔生花。
月砌亭亭玉,风签猎猎牙。
合簪酬大雅,一战冢淫哇。”
“浦寒——云掩镜?研冷——笔生花?”雷拓念着路承允的诗句,浑身一颤,险些将诗稿抖落!
这,就是大诗师的诗作吗?
说实话,雷拓一直以为,岭南大诗师的标杆,就应该是自己!
自己那首帮助张珪拿到大诗师段位的诗,就是大诗师的诗应该的样子!
而自己现在的诗,早已经超过那首诗远已!
什么陈成,什么钟氏兄弟,什么四位大诗师!
他都不放在眼里!
可是今日亲眼见证了路承允作诗,雷拓忽然发现,自己的想法多么幼稚可笑!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自己和真正的大诗师,水平不知道还差了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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