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江月在池底，发现了两样东西。令她毛骨悚然至今。
若不是此间非常之时，她冒冷下水，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发现自家后院池塘底，别有玄机。
在池子底，有一座小小的神龛。
供奉的非道非神，而是两具婴儿完整的尸骨。两副尸骨互相挨靠，头对头，脚对脚，就像两个小伙伴。那么小的尸骨，千江月两只手一并，都可以完整捧起一具。
她在水里游着，眼前漂浮着池底的淤泥，偶尔几条肥鱼，悠哉哉掠过飘摇的水草，鱼眼珠似乎是在盯着她看。昏沉的色调里，那两具尸骨，便白得刺眼。
千江月游过去，拿起来仔细观察，这两具尸骨有年头了，只是涂了特殊的粉，才会莹白如初。因为尸骨脖子处绑着的粉色丝带，已经十分老旧。
一盏灵牌牢牢嵌在神龛里，上书“爱孙 薛枇杷”。
这是爷爷立的神龛？
神龛的雕刻成色很新，看来是爷爷新换的。可见爷爷多么珍爱这两具尸骨，那么大年纪，能沉到池底，只为了给她们换一个“新屋子”。
千江月上岸了。可她却再也忘不掉池底的玄机。
爷爷还有其他的孙女？叫薛枇杷？为什么爷爷从来没和她提起过？
两具尸骨，为什么却共享一个祭祀的牌位？
爷爷祭祀孙女，本可光明正大，为何要深埋在池底？
这时，看着大快朵颐的爷爷，千江月有万千疑问，但她一个都不敢明问。思潮起伏，她忍不住问了一句，“爷爷，我是您唯一的孙女吗？”
爷爷刚吞了一筷子辣海带，顿时被辣子呛到了，咳嗽不止。
“水，咳咳，给我水！”
千江月即刻奉上温水。
爷爷大口灌下，手顺了顺胸脯的逆气，“你问这个干什么？”
千江月之前还鼓起勇气，想提一提鱼塘底神龛祭祀的事。她都还没正式提及，爷爷就差点没呛死，定是有干系极大的难言之隐。再谈，她怕爷爷直接受刺激而驾鹤西去。
于是撇开不谈，拿话躲了过去，“我这不是孤单嘛，想爷爷再变一个孙女出来陪我玩。”
爷爷擦擦嘴，指指她，哭笑不得。
“你啊，你啊。前世修来的福气，青梅加竹马，有橘原橘爻陪着你，还贪心！”
“越贪心，拿得越多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千江月一通歪理，笑呵呵地推开纸门，穿过院里丛丛齐腰高的杂草，往外头看热闹去了。
其实，爷爷提起橘家兄妹，她心里很难受，尤其是思及橘爻。那时在白夜宫，她必定深深伤害了橘爻，即使她是情非得已。
她搬了条凳，搁在薛府门前，自己站上去，开始在腐烂斑驳的木门上贴春联。
五条院的街道，少有的宁静。平时，早该被嬉闹的人群所挤满了。这些活在下层的人们，最快乐的便是年节，可以自由地支配生活，而非起早贪黑地做活计。那些天不亮就能听见的砧声、捣衣声、儿语母哄，一到年节，就会少很多。
可今日，却反常。
取代了喧嚷平民和五颜六色小摊的，是如龙的车马，排成长队，在道路上川流不息。
这些车马，中间一路是来自皇宫，旁的车马都是来瞻仰的，里头坐的，多为达官贵人，也有在朝中无人，只是富贵有闲钱的普通人家，来见见世面。
都因今年的年节，依惯例，大乾帝君去天泉仙山中祭祀先祖，预定路线时，特开先例，取道五条院。千江月便有幸，在家门口，都不用多迈一步，就可以目睹其中皇家车队盛况。
开道的车马过了后，迎面来了九辆金碧辉煌的马车。
为了帝君的安全，这些车马里，只有一辆坐着真正的帝君，以白蟠龙网纱覆面。
其他几架马车，都坐着一个戴白蟠龙面纱的人。并一些皇亲贵戚。借以混淆那些想刺杀帝君的刺客的视线。
也许，皇后就坐在其中一架马车里。
千江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更按下心头那种隐隐的期待，一个劲儿往春联后涂抹着浆糊。
许是天神照拂，冬风凛冽，其中一辆马车的窗口，黄帘子被吹开一角，露出一个清冷的侧影。温和，寡淡。
“咕咚”一声，千江月手里的浆糊桶，没拿稳，滚到了地上。
原来，再怎么自我欺瞒，装作无比坚决的冷情，在见到对方的那一刻，还是会不自主地被吸引。
“小柯。”
心比脑子的反应更快，她直接呓语出声。
而马车里的皇后，为寒风所困扰，稍稍侧过身子，伸手要把帘子底扎紧，却不意撞入一双明眸里。
“小不点？”
距离太远，对上视线的两人，彼此都没听见对方的呼唤。两人深深相互凝望，目光黏在了一起，却说不清道不明，是何目的。
或许，情之一字，本无目的。一眼，就定尽风月闲愁。
车队驶过，皇后的脸就随着车马声，渐渐远去了。虽然皇后撩着黄帘，迟迟不肯放下，还不住回头看，但千江月站在条凳上贴春联的丽影，毕竟模糊了。
一眼风月，胸中遗憾，堪抵万年。
就在九辆御用车架经过时，在五条院，薛府的东侧，“落花阁”里，一个疯了的女人，被捆绑着手脚，送上了一架达官的马车，镣铐“叮当”响着。
卫涤把一个小包袱转交给酒女，作为她看管得力的奖赏。
酒女接过掂了掂重量，又瞥到包袱缝隙里露出的一线金黄，喜不自胜，都是十足的金子啊。她咧开了嘴，快步跑回自己的屋子，解开包袱，先被黄金的亮光闪了眼睛。
一眨眼的功夫，包袱里的小木盒子，机关被启动，瞬间射出数支小箭，将酒女一张欢喜的脸，戳出七七八八的孔洞。
酒女笑着断了气。
她的脸趴在地上，鲜血从纸门底下，一条条缓慢地爬着。
等血爬到廊下阶梯时，老鸨终于发现了死去的酒女。“杀人啦！”老鸨的尖叫，被五条院的车马声所掩盖。
再一看落花阁后门，卫涤架着载有疯女人的马车，早已混入车马队，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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