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
“……”
卢修斯不发一语，只是将缄默的视线，投掷到洛塔身上。
银发赤眸的恶魔少女，此刻正两手叉着腰，挺胸抬头直面他的目光。
她不仅对自己不敬神明的举动毫无悔过之意，还非常得意，脸上仿佛写着“来啊，快开除我啊”几个大字。
洛塔坦然无惧地和圣子对视。
“我不是故意的。”
她狡辩道。
语气恳切，态度诚挚。
只不过，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刚刚就是故意的。
所以。
她说这话的目的，不是为了脱罪。
她就是要激怒圣子，让他按照神殿和白塔的规矩，将她驱逐。
但是，洛塔显然低估了卢修斯。
“是吗？”
金发青年已经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又恢复成了那副温和平静的模样。
他一展自己身为光明圣子的宽厚气度。
“既然不是故意的。”他说：“那么，你把神像打扫干净，我就当做没有看见。”
洛塔：“？”
这剧情不对劲！
这诡异的发展方向，她把墨水砸到神像上还有什么意义？
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洛塔伸手摸了摸自己携带的布包。
包里还有一瓶红色的墨水。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着圣子卢修斯，心里盘算着：
要不，当着他的面再砸一次？
“谨言慎行。”卢修斯说道：“圣女选拔之日在即，白塔会严格要求学徒的举止。对犯错者的惩处，比平时要重很多。”
洛塔：“……”
能有多重？
“平时只需要开除就能解决的事情，现在……死刑倒是不至于，不过很可能要砍去手臂。”
卢修斯话语停顿了一下，继续道：“用哪只手扔的墨水瓶，就砍哪边的手臂。”
洛塔：“……”
恶魔少女沉默了片刻。
半晌，她挽起袖子，拆下自己身上的白袍，揉成了一团抹布。
“对不起，我这就打扫。”
为自己的行为付代价之前。
洛塔抬起头看向神像，目光里充斥着愤懑和不满。
屈辱！
奇耻大辱！
她堂堂初代魔神，竟然要给光明神这个狗东西的神像擦脚！
岂有此理！
半个小时后。
洛塔拿着充当抹布的袍子，心情复杂。
见鬼的。
白塔的墨水，是不可洗的墨水。
一旦沾上，没有洗个十次二十次的，是绝对弄不掉的。
洛塔：“……”
她不仅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把自己给砸残了。
这下可怎么办？
把神像直接铲了？
不……这具身体要是有这个能力，她早就逃出这片雪山了。
洛塔站在原地思考了许久。
她是个能成大事的恶魔。
能成大事者，应当能屈能伸——这不叫委婉求全，这叫作城府。
洛塔回过身。
“圣子殿下。”
她问道：“您能不能放过我？”
卢修斯并未迅速地给出回答。
他的目光流连在山川风雪之间。
洛塔不知道他是没听见，还是故意不给自己答案。
半晌，他才终于给出了回应。
“我已经放过了你。”
洛塔：“……”
的确，他没要她的命，也没砍她的手。
但当下的状况，真能说是放过吗？
比起“放过”，洛塔认为，还是“折磨”二字更恰当一些。
洛塔转过头，气呼呼地鼓了下脸颊。
她抬起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用袍子擦着神像脚上的金色墨水。
但在此时。
圣子卢修斯又说话了。
“你希望被逐出白塔？”
洛塔：“……”
何止如此，我还希望你把我遣送回魔族的领地上。
话说到这个地步。
就没必要遮遮掩掩了。
洛塔回过头看着他，问：“但您不打算遂我的意，对吧？”
卢修斯沉默不言。
他只是脸上带着半分似真似假的，如同面具一样毫无破绽的笑意，远远地看着洛塔。
洛塔知道自己没说错。
“您留下我又有什么用呢？”洛塔说：“如您所见，虽然神殿有把我当做卒子的心思，但我却没有要顺从的意思。”
她违逆神殿，不敬神明，一身反骨。
将她当做棋子，风险远大于利益，很不划算。
洛塔总结道：“我是一颗坏棋子，所以……”
所以，您应当将我丢掉。
卢修斯从容地接上她的话，但他表达出的意思却和洛塔的本意相差甚远。
卢修斯：“所以，我应该将你毁掉？”
毁掉。
掉。
洛塔：“……”
洛塔：“？？？？？？”
这是一个光明信徒该说出来的话吗？
你们光明信徒不是一向以善良和仁慈自诩的吗？为什么要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恶魔这么残忍？
恶魔！
这个圣子简直就是个恶魔！
“的确是这样的道理，但是——”
洛塔硬着头皮问：“但是？”
“我不打算这样做。”卢修斯说：“在我看来，你并不是一颗坏棋子。”
他陈述道：“毁掉你或许是个好选择。”
洛塔心态已经炸了。
她赌气地想：
好吧，是个好选择。
那你还等什么呢？赶紧干掉我吧。
重生之路这么坎坷，还不如回冰海底的棺材里睡觉。
好歹棺材里的那具身体不怕冷。
而且冰海底也没有光明神的神像和圣子这种令恶魔厌恶的东西。
让魔神从立志东山再起到放弃，只需要一个比恶魔还恶魔的光明圣子。
洛塔：“……”
好极了。
她的宿敌真是有一个好圣子。
这个圣子为光明立下了大功劳。
但丧气话也只能在心里想一想而已。
她重生是为了完成夙愿，而不是为了赴死。在夙愿完成之前，她无论如何，也得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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