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航请阿标帮忙的事情很简单：替他拒绝章萍。
李航想做这件事很久了。他想了一百多个拒绝章萍的理由——从自己是个残疾人出发就能想到九十九个——每个都保证诚恳，而且工工整整地记录在硬纸板上。
看不见、说不了话、没上过学、性格闷、不会做饭、喜欢吃夜宵、有时候爱哭、胆子小……与李航相比，章萍是很好很好的：温柔、能干、性格好、做饭好吃、对别人宽容，愿意接受李航的缺陷。
两个人不相配，他不要和章萍在一起。
李航知道自己写的东西全是谎话：明明他就是喜欢陈正坤，才不要和别人在一起，却要说出一百个不疼不痒的理由来拒绝别人。
他是个虚伪的人，但不是一个坏人。他不要再耽误章萍的未来了，这个女孩子来家里已经三个多月，再呆两个多月，他妈妈就要默认两个人要结婚了。李航把纸板从随身的布包里抽出来，偷偷塞给阿标，对他说：「你用手机翻译一下。」
阿标接过那张硬纸板，多半会没吭声。李航听着章萍和舟舟一起玩的声音，还有船上敲扬琴的急促声音，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焦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急，以至于他第一次抱怨阿标学东西没有陈正坤和红仔快。
“我和她说这么些？”阿标查完后惊叹，“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吗？我能知道的这么详细！”
「那你说怎么办？」李航垂头丧气，又觉得焦虑。
“你一点儿都不喜欢她吗？”阿标用气声说，“你谈过恋爱吗？不如试试？你可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等谈了一个，你就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类型了。”
「我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类型。」
“哪种？”阿标来了精神，“胸大胸小？屁股呢？腰细的最好，你信我。”
李航拉住阿标的手腕，制止他：「你先帮我和她说正事。」
“真的拒绝啊？”阿标有点惋惜地说，“章萍挺好看的，清清淡淡，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是她身材也不错。”
李航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对阿标用力点头：「我不和她在一起。」
“那也不能按纸板上这么说啊！”阿标把纸塞回布袋子里，“你写多少个自己的缺点，就是伤害女孩子多少次。干干脆脆地拒绝，比什么都强！”阿标拍了拍李航的肩膀，“经验之谈。”
「那我怎么办？」
“你喜欢男人！”阿标低声定论，“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拒绝方式了！你喜欢我！我喜欢你！我们彼此喜欢，谁也离不开谁！”
阿标声音低，却字字有力，李航低着头没说话。
他确实喜欢男人，但是不能说出来；那个男人是有很具体指向的，就算打死李航，也不能透露半个字。
“行吗？”阿标慷慨赴义，“行的话，我们俩此时此刻就公开好了！她回家哭一会儿，我和你一起看这个‘一生爱一个’音乐会！”
李航呆了一会儿。
身边的声音那么多，有阿标、舟舟、章萍、弹琴的人、说笑的游人、划船声、西湖的水声、很远很远自行车的铃声，没有一种令他觉得安全。
那个人好几天没见了。他只能听曾经录制的声音，感受那个人存在。陈正坤的声音为什么会那么好听呢？低沉、干脆，每一次吐息都极有生命力，他说“行”就一定行，他说“好”就一定好，他说什么就会实现什么。
像古代传说里的言灵。
李航反扣住阿标的手腕，问：「我喜欢别人行吗？」
“啊？”阿标愣了一下，“可以啊，你想喜欢谁？”
「我有点喜欢……」
李航想了很久，他一个瞎子，活动范围有限，可喜欢的人是多么少！
“你别不是想说喜欢坤哥吧？”阿标小心翼翼地说，“坤哥确实不错，但是，他有洁癖的。他连游泳都很少，觉得泡在水里恶心；他说喜欢下雨天，但是平常也不爱淋雨，觉得雨不干净；等开始天天下雨，老宅就会总开着除湿机，地板都烤翘起来。”
坤哥说过带他游泳，坤哥抱着他一起淋雨，坤哥还感谢他修好了翘起来的地板……李航越听越觉得陈正坤对待他很特别，但是却不敢想特别到谈恋爱的程度。
「黎晓图……行吗？」李航犹犹豫豫地说。
“你选她不选我？”阿标不敢相信，“我除了是个男的，我其他地方都比她强好吗！”
「她是学霸……」李航纠正他。
“行吧，”阿标叹了口气，“一会儿我找个机会提一下，反正章萍和黎晓图也没机会认识。”
「我喜欢她学习好。」李航说，「让我有安全感。」
“一看就是谎话，没听过哪个男人因为女人学习好喜欢她的。”阿标又叹了口气，“一会儿，你别说话就行了。”
李航听到这句话，马上笑着点头。
“哎哎哎，”阿标说，“你刚才拒绝我了，现在又来勾引我。”
「谢谢。」李航说。
“都是兄弟，不说谢谢。”阿标笑着揉了揉他头发。
「我喜欢你的。」李航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知道啦……”阿标像个老头子一样嘱咐，“那你别让坤哥知道我揉你头发，他该生气了。”
「不会的。」李航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觉得甜。
“哎呦，我可懂他，他先用眼神杀我，然后，”阿标沉下脸，模仿了一下陈正坤，“说：‘李航是我的理发师，尊重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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