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黑时，车停在别墅前。
赵云桉本想叫醒赵云桑，扭头却看见她已经掀开蒙住脑袋的小薄毯，捂嘴打了个秀气的哈欠。
“——看我干嘛？”注意到赵云桉的视线，赵云桑掀起还没消肿的眼皮，瞥他，“没见过美女啊。”
心情好像比公园里好了点儿。
“美女见过不少，”赵云桉也放下心来，不正经的和她贫嘴，“仙女倒是第一次见。”
赵云桑被他恶寒到了，面无表情打开车门下车。
在玄关换鞋时，赵云桑瞧见鞋柜上搁置着一双皮鞋，愣了下。
随后进来的赵云桉挺意外，很快反应过来，凑近赵云桑低声道：“爸回来了，你小心点儿。”
这里的“小心”，意思是压着点脾气，别和赵信松吵架。
从小到大，赵云桉发现，只要他爸和他妹在同个空间里待上半小时，保证火星子四溅，战争一触即发。
赵云桑换好鞋，没做声。
庄姨从二楼走下来，看到兄妹俩进了客厅，高兴道：“回来啦？”
“嗯，”赵云桉在沙发上坐下，没骨头似的京瘫，“刚回来。”
“桑桑的牙怎么样了？”庄姨走到赵云桑跟前，对着她的脸仔细瞧了瞧，担心道，“肿这么高，没有一个星期都消不了，今晚给你熬粥。”
赵云桑点头，停半秒，像是决定了什么，问：“庄姨，我爸呢？”
“先生在书房里。”
赵云桉本来在沙发里撸着猫，冷不丁听见赵云桑主动问赵信松，就已经够惊讶了，谁知回头又看见赵云桑要往二楼书房去，险些惊掉下巴。
“你去哪儿？”赵云桉连忙喊住她，“都说让你压着点儿脾气，你咋还主动送人头啊？”
“我不和他吵，心里有数。”赵云桑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二楼有两间书房，靠近西侧的那间是兄妹俩的，快改成了杂货间，基本上什么都往里摆；另一间则是赵信松平时回家处理工作要用的。
房门关着。
赵云桑站在门前，把耳朵贴近厚实的门板，没听见什么声音。
应该没有在忙。
在心里琢磨了会儿，赵云桑犹豫着抬起手，咚咚叩响书房门。
等片刻，里面人道：“进来。”
赵云桑拧开门把，走进去，又反手将门重新关上。
宽阔的书桌上摆放着两台笔记本电脑，旁边摞两小沓文件。
赵信松正低头看一张文件。刚刚结束的那场视频会议不太顺利，项目的问题依旧棘手，他眉头紧皱着。
钢笔尖在纸张上流畅地签字，他抬起眼看向桌前，赵云桑站在那里。
男人眉间松了一瞬，又习惯性微皱起，训她：“马上要高三了，你不去自己房里复习，杵这儿干嘛？”
赵云桑没敢和他对视，道：“我有件事想和您说一下。”
她用的是“说”，而不是“商量”，看来已经提前想好了。
赵信松问：“什么事？”
赵云桑紧张地用鞋尖轻戳了下地板，双手背在身后，吸一口气缓和，才视线笔直地望向他，字句清晰。
“我不想学理了，我想转文。”
刚才没对视时，赵信松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目光落在她脸上，才发现她的眼睛又红又肿。
右脸也高高地肿了起来，原来的巴掌小脸，现在有些不太对称。
声音也涩哑，像哭过似的。
但一切都没有赵云桑说出口的这句话引人注意。
赵信松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说什么？”
赵云桑重复：“我想转文。”
书房里小小的安静了片刻，赵信松仿佛才反应过来，脸色变得难看，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今年几岁，这种胡闹的话不过脑子就能说？”
“我没有胡闹，”赵云桑早猜到他会是如此态度，心里反而没有进来时那么紧张了，“我认真的。”
“认真什么认真，我看你是还没有睡醒！”玻璃茶杯放在桌面上，砸出重重的声响，赵信松看了眼腕表，懒得再和她浪费时间，“我还有五分钟要开下一个会，没空听你乱说。”
字里行间透出逐人与敷衍意味。
赵云桑站在原地不动：“我说了没有胡闹，我很清醒，我要转文。”
“你今天抽什么风，还有几天高考你知不知道？”赵信松被她倔的心火直蹿，脾气也上来了，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冷硬，“你必须给我学理！”
“我不管。”赵云桑像个油盐不进的木头桩子，看认真讨论没用，又摆出无赖德行，一耸肩，道，“要么您让我转文，要么我辍学。我蹬三轮捡破烂也能养活自己，反正到时候被媒体发现，丢的也不是我的人。”
“你……！”
赵信松本来就被公司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正烦躁着，她偏偏又在这关头来添乱，气地胸口起伏不定。
他直接抄起手边的东西砸过去，怒不可揭，斥道：“滚出去！”
在他意料之外的是，赵云桑立在桌前，躲也没躲，连头都没偏。
甚至被颇有重量的玻璃杯于额头上砸出一片红痕，她硬是没吭半声。
倔强地挺直脊背，盯着他，铁了心要从理转文。
赵云桑的额头很快肿起来，赵信松有些慌张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想要开口询问一句，又拉不下面子。
杯子从赵云桑身上滚落，掉在没铺地毯的地板上，啪啦一声。
摔碎了杯口。
玻璃渣子溅到赵云桑脚边。
而在杯子摔碎的下一秒，书房门猛地被推开，趴在门外偷听半晌的赵云桉和布偶猫同时闯了进来。
“爸，”赵云桉视线在赵云桑红肿的额头上停了半秒，转向书房里的另一个人，脸上难得没带笑。他将赵云桑拉到自己身后，道，“有话好好说，都是一家人，何必呢。”
布偶猫小心翼翼用脸蹭了蹭赵云桑裸露的细瘦脚踝：“喵……”
拱起的怒火被赵云桉的“何必呢”三个字浇灭，赵信松沉默了。
是啊，都是一家人。
何必呢。
他何必这样对待小姑娘呢。
到底还是没有控制好情绪，把工作上的怨怼带到了家里。男人脸上有些挂不住，别开眼，像泄了气。
赵云桉用背在身后的左手，轻轻扯了扯赵云桑的衣袖。
“……爸。”赵云桑明白她哥的意思，从他后面走出来，隔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看向赵信松，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真的没有和您胡闹，这件事我考虑很久了。”
赵信松没看她，也没搭话。
书房灯光下，少女扯起嘴角，露出个不算开心的笑容，轻声道：“我长这么大，都没有为自己做过决定，您别强迫我，给我个机会，让我证明一下，自己不是个废物，可以吗？”
“……”赵信松第一次听见赵云桑对他说心里话，愣了。
赵云桉也愣住了，回头看她。
赵云桑却低下头，刚才笔直的脊背如同忽然被什么压弯那般。
她道：“算我求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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