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刚才您说出圣贤之言的时候，真的很像是十九岁时的父皇，真的是一位明君。敢问父皇，您为君的本心是如何丢弃的呢？”
“父皇并非是如此轻信之人，又怎会因为奸臣而变得昏庸。”
面对萱和帝姬今日，有关自己本心一连串声如银铃的质问，赵佶再已压制不住自己心头的恼怒的火焰，他最后一次拿出了父皇的威严，居高临下，用冷冷的面孔对着萱和帝姬，厉声责问道：“萱和，在北国的这些时日，父皇形神分离，宛若活死人一般，自顾不暇，疏于对你的约束，难道你的率性而为一如昨日？是谁允准你这般对父皇说话？令你这般对待朕。”
赵瑾晨不卑不亢地回答父皇的话：“今日萱和本不该这般质问父皇，记得萱和年幼时，父皇曾经抱着我去画院，那一次，我看到了希孟公子为父皇描绘的千里江山，记得那时父皇对萱和说起，大宋的江山也会如这图卷一般，绵延千年万年。面对此情此景，父皇真的就未曾有过一丝对江山的悔意吗？”
赵佶语气阴冷，拂袖而起，扬起衣袂。居高临下，充盈着一个君王最后的威严。
他斜睨着赵瑾晨，缓缓问道：“这些话，是那个金国的小王爷教给你的？还是欧阳靖安说过的，倘若是欧阳靖安告诉于你这般无君无父的言辞，那么当年父皇没有及时地处死他，真是此生最大的遗憾。”
“这个天下是朕的天下！没有人可以约束得了朕？就算是朕的爱女亦不可！”
赵瑾晨轻轻抚着天青色的衣袖，缓缓放下曲裾，盈盈拜倒在父皇面前，将臻首轻声叩在相交的素手前，这一次，她渴望父皇能够给自己一个完美的答案。
“父皇以为这一定是宗寒或靖安的话语，难道萱和就不能向父皇求证本心之事吗？”
毕竟是自己的掌上明珠，宠爱了半生的萱和帝姬，赵佶的心蓦然柔软了下去。
“你现在的模样，真像当年，父皇贬谪了靖安之后，你为他苦苦求情的场面”
“不！这一次不同，那一次萱和是为了靖安，而这一次，萱和是为了父皇，为了大宋江山，为了因父皇的失策，丧身于金军刀剑之下的苍生。”赵瑾晨倔强地争辩着。
“父皇，其实您的心中早就后悔了，就在昨日，萱和在您的书稿中找寻到了一首父皇亲笔写下的诗句，萱和恳请父皇，允准女儿将这首诗读给父皇听。”赵瑾晨再一次拜求父皇。
“不！萱和！你不要念！朕不想听！”赵佶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从未曾有过的愠怒。
君王也会讳疾忌医的，他们或许会死不回头，不愿去直面他们当年犯下的错误，忧虑后世悠悠青史会如何看待、评价自己。
千秋功过谁论，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过客陌路人。
长夜未央，五国城的繁星点点。
在父皇的面前，赵瑾晨清泪簌簌而下，雨水早已打湿了眼眶，恍然想起父皇的一生。
柔软的目光看向父皇，赵瑾晨早已泣不成声。
“萱和不会念起这首诗，我知晓父皇的痛悔，今日所为，若是传扬出去，定然会惊醒梦中人，只有如此，无论是行踪难测的皇兄赵桓，还是身在临安的九哥，都会因此警醒。萱和只想为当年被父皇无辜处断的靖安哥哥，为天下苍生讨还一个公道，令父皇亲口说出自己的痛悔。”
“南朝指责父皇误了大宋江山，是昏君，是千古罪人；金国为父皇送上昏德公的封号，无论他们如何评断父皇，在萱和心中，父皇永远是瑾晨的父皇。”
赵佶手执湖笔的手缓缓放下，凝望着桌案旁的芍药花。缓缓轻抚着，明朝风起，花也终将会凋谢，他痴痴地凝视着盛放的花蕊，而自己的盛世也宛若飞花一般，令人断肠。
赵佶似乎在不经意间问道：“萱和，你知晓为什么你的封号是萱和帝姬？”
赵瑾晨点点头，缓缓答道：“因为宣和年间，是父皇心目中的盛世，彰显了你的雄心与抱负，是你的心中所求。”
然而，赵瑾晨似乎只说对了一半，赵佶继续说了下去。
“不错，宣和正是父皇眼中真正的盛世图景，有朝一日，你才会知晓父皇的期许。那一年，你降生于世，令父皇欣喜莫名”
“父皇真正想恢复的是上古的帝姬封号，公主一词无论什么朝代，都代不乏人，唯有帝姬是最尊贵的，无论现在何等境遇，萱和帝姬，都要以你身上皇族的血液为最大的荣耀。”
如此荒唐的举措，与王莽当年自掘坟墓的行为又有什么不同？
赵瑾晨眨眨美目，对赵佶说道：“父皇，萱和可否能问您一个问题，既然大宋的公主尊号为帝姬，那么大宋的皇帝又为何称为官家？”
赵佶不敢也不愿去回答这个问题。三皇官天下，五帝治国家。太祖皇帝的初衷乃是身为天子，当以四海为家，不必拘于一姓之私，可以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然而这种举措，早已为私心自用的赵佶毁坏殆尽。
他紧闭双目，苦涩的泪水怆然落下，他再也不愿去回首自己身为帝王的荒唐一生。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是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朕或许能理解李后主当年的境遇与感受了，身为才子真绝代，哪知薄命做君王。早知人生处处见行殇，最难是君王。当年若是太皇太后没有强行令朕坐上那个皇位，朕也许会是冠绝天下的金石学家与书画名家。”
昔年皇城烟柳，策马轻狂。坐上了皇位，也就意味着骑上了一只猛虎，终有一日，丧失本心，稍有不慎，就会为这只猛虎所吞噬。是故，《尚书》中言为君之道，君王应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萱和，从此你我还会再见吗？”突然，赵佶心中似乎有了一丝感应，心痛如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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