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两人在这里谈心，离此不远的内阁值房里，也有两个人在争论不休。争论的不是别人，正是内阁首辅叶向高和他的至交好友——中书舍人张定。
而两人争论的原因，却是朱由校和弗兰西科的这次会晤。叶向高认为吕宋人诚心朝觐，双方通商符合大明利益。张定却觉得对吕宋人全面开放贸易，会造成东南海商不满。直接征收商税，更会让叶向高身败名裂。
“江南那帮人有多难缠，东南那些巨商有多可怕，这些你都比我清楚，可你还是执迷不悟，不撞的头破血流不肯罢休。”
张定急的团团转，恨不得把叶向高的脑壳撬开，看看里面是不是进了水。可叶向高却老神在在，端着杯苦茶在那里细细品尝。
“你，”张定气急，“你真以为你是内阁首辅，就没有人敢惹你啊？！想想张居正，他当初是怎样的不可一世，可他不还是老老实实的从田赋上打主意，不敢在商税越雷池半步。再想想万历帝，他为什么被骂的狗血喷头，还不是征收矿税动了地方豪族的利益。再说了，皇帝对你时刻防范，又何时把你当成过心腹……”
看张定越说越过火，小小的值房里全都是他咆哮的声音，叶向高不得不放下手中的茶杯，试着让张定安静下来。
“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有些事情，必须要有人去做。”叶向高的脸上带着疲惫，眼睛却极其明亮，“大明升平二百多年，人口滋生足足有几十倍，再沿着太祖皇帝的章程走下去，只能是死路一条。难得有陛下这样的圣明天子在位，我辈怎能不誓死效力？！”
“圣明天子？”张定冷哼了一声，“仅仅比正德皇帝好一些，知道做些表面功夫，实际上，还是正德皇帝重视武人那一套。”
“内臣干涉朝政二百年，如今却被一扫而空，这样的天子又如何称不得圣明天子？难道没有逼得天子无人依靠，不得不重新启用内臣吗？”叶向高怒极反笑，“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对陛下有大的意见？”
张定微微侧身，避过叶向高的逼问，“不是我对陛下有意见，是陛下办的事情太离谱，我等士人，怎能和行商走仆混为一体，稍稍带些行李，也要被税吏征税，简直是斯文扫地。”
按照朝廷新推行的税务制度，一切流向市场的商品都要缴纳商税。由于增值税制度的实施，和外向型经济的逐步建立，北直隶地区的征税普及度是很高的。可这样一来，原本那些凭借特权躲避缴税的士人就倒了霉。他们依旧可以大箱小箱的以行李名义运送货物，可这些货物不补缴商税，根本没有商人愿意接手。
叶向高叹了口气，他知道张定的怨气从何而来，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化解。‘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句话流传了数百年，早就深入到每一个读书人的心中，也让这些读书人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拥有特权。现在冷不丁让他们和平常百姓一样缴税，读书人有些怨言，也是平常。
组织一下言辞，叶向高道，“朝廷征收赋税，是为了维持朝廷运作，为了保一方平安，要是天下人都不交税，朝廷养不起军队，养不起百官，只能天下大乱。”
张定嘴一撇，“对，要是大家都不交税，皇帝又如何修建宫室，如何骄淫奢侈。”
话刚出口，张定就看到了叶向高似笑非笑的表情，老脸不由的一红，朱由校登基一来只修建了一处嘉乐殿，用的还是乾德阁的旧材料，实在不能说成骄淫奢侈。可张定依旧嘴硬，“就算当今不置宫室，但他养军队的钱，却要比以前多上许多。此前要平定建虏还有情可原，可现在四海太平，又何必要养那么多军队。”
张定的观点，可以说是大明文官的传统观点。一是防范武人害怕武人做大，二是囊中羞涩国库实在没钱，大明的军队建设一支呈现曲线发展态势。国家有事的时候，就一点点添油，打造一支战力较强的军队。就好像此前平定倭寇的时候，戚家军、俞家军名震天下；蒙古人寇边的时候，九边的马家和李家也强横一时。
可局势稍稍好转，朝廷就开始卸磨杀驴，将领被逼致仕，军队也被拆散打乱。等到国家再度边乱，朝廷才如梦方醒，再度花重金打造军队。
“北有鞑子虎视眈眈，东有倭寇贼心不死，南边又来了奇形怪状的夷人，怎么能够说是四海太平呢？”叶向高直摇头，觉得张定说话语无伦次，对商税的态度远远超过了应有的反应。
“可朝廷还要和夷人接触。”张定一急，却忘了叶向高也是主张和夷人接触的，当年利玛窦来大明，就曾经受过叶向高的资助，“陛下完全是鬼迷心窍，被小人给蛊惑了。”
叶向高脸一沉，“不和夷人接触，又如何知道夷人的虚实？不知道夷人的虚实，日后又如何和夷人开战？”
张定这才发现叶向高脸色不善，想要辩解几句，却让叶向高给打断，“好了，你我相交多年，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不要遮遮掩掩的，反倒伤了咱们的交情。”
张定自知弄巧成拙，若不尽快挽回，两人的交情真要毁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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