飒飒西风满院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从书里掉落的这一张纸，让二娘忍不住怔怔出神。
这是赵恒写给她的，在他还连太子都不是的时候。那一天，他许诺将来会立她为后，那一天，他雄心勃勃的写下这一首诗。二娘想，或许这是他唯一一次，在外面表露出自己的雄心，还是因了自己。
从恩义上来说，赵恒和她之间，其实并没有谁对不起谁这种说法。
虽然最后是因为赵恒说的话做的事伤了自己，但决绝的说分开的人，也是自己。
从头想来的话，他对自己，的确是一向都很好。纠缠了十多年，又哪里能说得清对错？
若这世间之事，都能够分出对错，那许多事情，也就不会那样让人为难了。
她心中虽有怨，却从不曾恨过。只是此刻再看这首诗，心头却是滋味万千。他终于得偿所愿，登上了那个位置，可还会记得，曾有过这样的许诺？
二娘抬起头，往皇宫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又低头去看看纸上的字，茫然的叹了一口气。
她和三郎之间，终于也走到了这一步。他已经达成所愿，或许也该是自己离开的时候了。
“飞雪，你喜欢什么地方？”她将手中的笔搁在笔架上，侧头问道。
飞雪有些莫名，“姑娘怎的问起这个？婢子也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习惯了就是了。”
二娘闻言眉峰轻轻一拧，不由有些怜惜。飞雪并不是一开始就是奴婢的，十几年前，战乱频仍，又多天灾，不知多少人家家破人亡，剩下来的人不得不远离故土，成为流民。飞雪也是其中一个。
她一个小女孩子，跟着人，一直从家乡走到开封来，二娘听的时候，都觉得不可思议，更不必说亲历其事的飞雪了。那段苦日子，也是后来飞雪那么执着的往上爬的缘故。她实在是怕了。
后来跟着二娘，时日长了，有了感情，当初才会陪着她从府里出来。这个院子虽然小，也未必多么自由，却实在是安定非常，所以飞雪的心结，也就渐渐解开了。二娘也是那时知道她的经历的。
所以看飞雪如此，她忍不住道，“飞雪，你家乡是何处的？咱们去那里瞧瞧，可好？”
“姑娘？”飞雪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姑娘要……要走？”
二娘点点头，也不瞒着她，“是啊，三郎如今已是官家了，我想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不如就出去走走看看。我要走，便只带你一个人。倘若你不愿意，我也替你找个去处。”
“婢子自然是跟着姑娘的。”飞雪见二娘误会了，连忙道，“婢子只是担忧，官家会让姑娘走么？”
“他如今哪里顾得上呢？他要忙着平衡朝政，封赏家人和臣子，忙都忙不过来呢！”二娘笑。
飞雪看着她的笑脸，心里却实在难过“姑娘别这么笑，若是不高兴，说出来就是了，何苦闷着自己。婢子虽不懂太多，却也知道这样是不大好的。”
二娘便摇头。有什么不好的呢，她现在还能笑出来，这便是最好的了。
说走就走，二娘只带着飞雪，一人一个轻便的包裹，便出了门，院子里的其他人，甚至根本不曾察觉到女主人离开了。两人出门之后，去了车马行，租了一辆去山东的车，便上路了。
三月的春光很好，出城之后，沿路绿树如荫，时不时还能看到大片的花海，风光宜人。
飞雪只觉得又刺激又担心，不停小声问，“姑娘，咱们就这么出来了？”言语间还有些难以置信。
“自然就这么出来了，难道你以为，三郎会追上来么？”二娘说着挑开车壁上的帘子，从小窗里往后看了一眼，“飞雪，对男人来说，这世上有太多比一个女子更加重要的事情。”
飞雪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道，“倘若……追来，姑娘会不会跟他回去？”
“我不知道。”二娘的声音有些惆怅。她是真的不知道，明知应该一刀两断，她心中，却仍旧抱着不可言说的期盼，不然何以这三年还要留在汴梁，一直等到他登基？
一直等到他将郭氏立为皇后，连之前的潘氏也追封了，她才死心，才想到离开。
许诺不过是许诺而已，那个在娶妻之前，握着她的手说“若有一日我得登大宝，必立你为后”的男人，心里已经装下了更重要的事。或许连这句话，他都已经忘了。
只有自己，还傻傻的守着这份诺言，一直等，一直等……
她忽然就想起自己曾经唱过千百遍的《蝶恋花》之中的一段来了。
词文中说，张生与莺莺欢好之后，不过月余，便前往长安，之后再次回来，又在崔家住了几个月。因知道莺莺文采斐然，便再三求她写，但莺莺却一直不曾答应。有时夜里独自抚琴，愁弄凄恻，但张生要求她再弹，她就再也不弹琴了。
之后张生又要离开，临行之前，莺莺对他说，是你先来扰乱我，如今又要弃我而去，我不敢怨恨。如今你要走了，你曾说过我琴弹得好，今日便为你送行。于是她弹奏了一曲《霓裳羽衣序》，不过数声，便哀音怨乱，曲不成调。莺莺便“投琴拥面，泣下流涟”，哭着跑开了。
如今想来，她与三郎之间，和张生莺莺何其相似？从一开始的拒绝，到后来的接受，然后被迫分开，再在一起，最终诀别，都是一模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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