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走廊依然很安静。阿列克谢一声不吭的站着，几秒钟之后，他乏力的后退了两步，靠到墙壁上，好像有一只嘶鸣的海燕撞碎了他悲怆的灵魂，他整个人都变得无助而绝望。
冬兵昂起头，仔细的看着他的脸，然后突然间，他看见了那双绿眼睛泛着的悲哀。士兵不明白他的痛苦，但是他能感受到他的情绪的最细微的波动，他的眉毛因为这种悲哀而挤成一团，连鼻子也起了皱纹。
像是陷入了某种困惑的思考，又带着某种不明的期待，冬兵又喃喃的叫了他一声。
“...阿廖沙？”
阿列克谢静静的看着他。他的嘴巴痉挛般的动了动，仿佛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跃出他的喉咙，但是除了沉默，良久的沉默，什么也没有发生。最终，他抬起手，缓缓的抹过嘴唇，只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咳嗽似的声音。
然后就是更漫长的寂静。没有任何的声音能在两双抿紧的嘴唇中找到存活的地方，沉默几乎拧成了雾气，在沉闷的呼吸里顺着氧气被吸入胸腔，再和废气一起呼出来，把走廊的空间一点点填满，让人产生一种溺水般的窒息感。
其实，那也只是一种错觉。
阿列克谢突然开口说话了：“...是的，我的朋友们都这样叫我。”
“但是，...我记得你。”冬兵的声音有些沙哑。
“是吗？”
阿列克谢微笑了。他温柔的看着冬兵，缓慢的轻轻向前走了一步。他用了全身的力气去克制自己，难以察觉的摇了摇头。
冬兵犹豫的看了他很久，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说点什么。随着阿列克谢的否定，他的目光滑落到地上，失望完完全全的占据了他。他的眼角耷拉着，一点光芒也没有。他的胸口很闷，眼泪就要掉下来了，他还不太能控制这种情绪，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
阿列克谢闭上了眼睛。
冬兵遵守了自己的诺言，那个完全无望的，不可能实现的诺言。他是怎么做到的呢？他怎么还会，怎么还会记得他呢？
他的喉咙哽咽住了。
理智与情感把这个金发的年轻人撕裂成两个截然不同的碎片。他不敢再看他，他的感情在心灵的风暴中悲鸣，他只想不顾一切的冲过去，把他搂在怀里，亲吻他，拥抱他，抓着他的手，带他逃离这个鬼地方！
可是他不能！他不能！他什么也不能做！
理智把他的脚钉在水泥地板上，他除了该死的站在这里让他难受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他感觉到眼眶的干涩，他的口腔一样干涩，甚至他皮肤下的血管都是那么干涩。为什么他不把他忘记呢？为什么他还要记得他？记得他对他有什么好处呀？阿列克谢甚至用最险恶的用意来猜测他，他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他对他的爱深刻到灵魂和血肉，好让他用愧疚和悔恨把这一生里剩余的那点时间都塞满吗？
他望着冬兵，急促而激烈的吸了口气。他的手臂不自觉的微微抬了一下，好像要艰难的抓住什么一样，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几乎立即就让这只手垂落下来。
“不管怎么样，先休息一下吧。”他说。
冬兵抬起眼睛，发现自己被一道月光似的轻柔的目光笼罩了，精疲力竭的挣扎给这道目光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阴影，但是它所带来的温暖还是那么的熟悉。他使劲的想着，觉得他应该认识自己，就算他不承认，他也觉得他们曾经相识。
阿列克谢就在他的奋力思索中里离开了。
宴会的时间来得很快。餐厅的墙壁被厚实的帘幕围了起来，原有的桌椅也被搬走了，因为克格勃的来客很多，想参与宴会打发时间的人也很多，所以只好弄成自助餐的形式，谁想吃什么，就自己去拿。
铺着红布的桌子围着餐厅摆了一圈，顺着右手方向看去，是成打的布里干酪，糖浸果子，吉拉得生蚝..然后是主菜，烤牛里脊，培根煎比目鱼，椰肉凤尾虾，牛肉汤芝士饺，...再后是甜点，最末还有Grand Cru的香槟，E-Especial的白兰地。
餐厅中央摆着一架钢琴，不过没人上去演奏，老式的留声机里倒是放着舒缓的音乐，唱片一圈一圈的打着转。阿列克谢有些咋舌，在物质并不太丰富的苏联，他们的宴会摆出了法国枫丹白露宫的风范。
阿列克谢并不太饿，因为心里藏满了事情，也因为不敢去看冬兵，他只吃了一点鱼肉，又喝了一勺麦粥，就表示自己已经饱了，要趁着天还没完全暗下来，先去上面散散步。
他从地下的基地里走出来，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就摘下眼镜，努力向远处看去。这是一种保护眼睛的法子，他的目光越过层层的树冠和楼顶，一直看到天空上被晚霞遮住的落日。好像一位挣扎着不肯去死的病人，太阳的余晖突然强烈起来，他冷不丁的被晃了一下，视线里只剩下满满的金色的亮光，和夺眶而出的泪水一起，模糊了视线。
阿列克谢知道，这样的时候，他最好低下头，闭上眼睛，让黑暗来治愈它对他的灼伤。但是他不想这样做，他痛苦，悲伤，孤立无援，但是并不迷惘，他知道自己将要做什么，要付出什么，又会得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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