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阿姨比起当年，瘦了也老了，加上大病一场，脸色更加惨白，但在看到我和顾涛进门时，开心得执意要坐起来好好看看我。顾涛不同意，在两母子争执间突然生气，说“小禾又不是外人，又不会飞掉，等你病好，看上两天两夜不合眼也没人管。”我担心他们还要继续吵下去，惟有拼命点头，“是啊是啊，阿姨，我以后常常来看你”。
顾阿姨像是得到安全保证般终于安心，不再坚持，静静拉过我的左手，在手背拍拍，说“你那么久没有消息，我还担心你们恐怕已分手。问小涛，他又说不是，还说你忙……看来是我多疑。看到你们好好的，我也放心不少。”
我心里涩涩的，偷偷看向身边的男士。他低着头在削苹果，嘴角微微笑，直说他妈妈老爱胡思乱想。
听顾涛说说美国的趣事，听阿姨说说亲戚间的纠纷，再说说自己这些年的遭遇，说了笑，笑了说，整个上午就是这样在医院里度过，安详而愉快。这也是他回国后，我们第一次聊得如此久，如此深入。他甚至还暗示“你喜欢的话，我以后再一一说给你听”，碍着顾阿姨在旁边看着，我只得大咧咧回应，“好啊，有的是时间”。
中午我们随便找家干净的快餐厅解决温饱问题后，顾涛忽然提议，回高中的学校走走。我从餐厅的百叶窗往外看，想想，“好啊，不知道小卖部的豆浆还有没有得卖？当年，我是每天必喝的”
他笑笑，说“还好意思提，我每天都得帮你扔垃圾”。于是，我们坐上返校的16号公交车。
学校还是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有变，门口还是十年如一日的黄菊花，校训照样亮得好像刚刚清洗完毕，停车场照样停着密密麻麻的自行车，学生的校服也没有更换，同样是蓝白相间上衣陪蓝色裤子，连门岗都还是当年那位额头有深刻皱纹的中年男人。时值下课，大批学生上完周末最后半天课，嘻嘻哈哈从教室涌出来，走向停车常
我站在门口，看着人来人往，忽然想起曾经的“秘密基地”，便对顾涛说“跟我来，我要去一个地方”
“哪里？”
“去了就知道”
基地还是一个样，只是堆了一些旧桌椅，上面厚厚的一层尘土，表明呆滞的时间久远。我说，“你搭把手，我踩上这些桌子，没试过从上面那个窗口看风景”
以前，我只能趴在窗边，透过小小的角落往外看，就愤愤的想哪一天要踩在某个人的肩膀及到更高的窗前看另一种风景。还好，没让我等太久，还好，此时此刻在身边的，还是当年那个默默坐在身边陪我听音乐的男生。
站得高，果然望得远，甚至还看到远处的音乐喷泉广常“还记得吧，那个音乐喷泉，以前每天晚上都播韩红的那片海，还放得那么大声，听到我耳朵都出茧”
顾涛笑笑，说“当然，还有一首青藏高原。来来去去都是这两首歌，也不知道换换。”
“是啊，虽然有点吵，不过，那时侯大家都是边上晚自修边光明正大的听歌。有位男生还情不自禁跟唱，惨被年级主任发现，拖到办公室教育了半个小时”
“谁叫他倒霉，碰上主任的突击检查”
“看那边，那片农田，以前是空地，我们去过烧烤的”
……
我们站在桌子上，这样一一细数悠悠时光还有曾经的梦想，快乐的，悲伤的，甜蜜的，心酸的，百感交集，那些写进日记的往事不再发黄，那些遗忘的故事和心情在彼此补充下慢慢还原。我忽然庆幸今天走了这么一趟。
从“秘密基地”撤退后，我们走到位于体育馆一楼南边的小卖部，可惜老板不再是那位据说是退休教师的和蔼老人，而换成一个20来岁的姑娘。豆浆也改成只在早上供应，姑娘说，“下午晚上买豆浆的人少，所以不卖呗”
我苦笑，走出小卖部后和顾涛说“真怀念那位老教师，不知道他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顾涛安慰我，说“肯定回家养老，安享晚年啦，至少如果我是他儿子，肯定不舍得那么老还操心小本生意”
“但愿吧。好吧，晚了，我坐今晚的车回去，你就多呆一天，明天再走吧。实在需要请假的话，我会帮你处理的”
顾涛点点头，说“行，我送你去车站。还有，谢谢”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颔首，没有接话。
晚上，回到宿舍，看看荧光表，北京时间21：05。屋子里黑漆漆，我在玄关处开灯，却被吓一跳。林亮坐在沙发上，盯着大门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头发凌乱，明显的憔悴。我换上鞋子后，默默坐在他旁边，因为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我的行为。
等了很久，林亮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挪挪位置，坐到我旁边的单人沙发。
“对不起”也许是我唯一能说的。
他干笑几声，说“对不起什么？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我乘人之危，夺人所爱，本来就是我不光彩。你和顾涛都没有错，错的是我。”
“不是的……”我急于反驳，但还没有说下文就被他一句话堵祝
“昨天，是我父亲的生日”
他抬起眼皮看我，“昨天，我父亲生日，家里有宴会，很多人，包括你爸爸都来了。你知道，我怎么解释你的不到场吗？‘小禾扭歪脚，刚送她去医院，没什么事，休息几天就好’。我还得帮你买份礼物送给我父亲，还得和你父亲解释为什么手机接不通。一天一夜，你消失足足一天一夜，我把所有坏情况都想好了，车祸？私奔？如果是工作日，我甚至会怀疑你和他直接到民政局办手续。”
“对不起”
“既然他已经回来，既然你还爱他，我百分之百愿意退出，只求你把话说清楚，而不是和他……不清不楚！”
“对不起”
“你是不是觉得我爱你，所以你可以一再伤我的心？是不是觉得我有能耐承受所有东西？你要清楚对不起你的人是他，不是我”
“对不起”
“我说了，不要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说完，他走进房间，用力甩门，留我一人在客厅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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